路南屏主意打定,将桌子上清心的茶一口喝尽,再度出了门。

这一次她走得极快,很快就到了布坊,布坊的院门开着,路南屏也没敲门就走了进去,院子里围了三五个伙计,见路南屏进来都退到了一旁。

“怎么回事?”路南屏问,目光却落在了院子里躺在地上那个人身上。

掌柜的立刻走过来,恭敬的说道:“小姐,这是个灾民,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布坊里来了。”

路南屏走近一看,只见那灾民身形瘦小,奄奄一息的靠着一棵树躺着,或许是听到人声,他虚弱的睁开眼睛,那是一双如子夜星辰一般的眸子。

“是你?!”路南屏忍不住轻呼出口。

掌柜的闻言反而松了口气,问道:“小姐,您认识这个人?”

“算是吧。”路南屏淡淡答,“院子里还有可用的空房子吧?命人给他安置安置,另外,你跟我过来。”

掌柜的立刻挥手招呼几个伙计去办,自己则跟在路南屏身后。

“这雨季就要过去了,布坊也该好好拾缀拾缀,准备生意。”路南屏淡淡开口,“前些日子我吩咐你处理的布匹都还好吧?”

掌柜的立刻竖起大拇指,“小姐真是料事如神,那些布料小人按小姐的吩咐,都用油纸包裹起来,然后收藏在竹架子上,未曾沾染地气,架子每层又都有炭盆子,室内极是干燥,今早我瞧了,那些布料无论成色、手感都是一等一的,一点儿也没受着雨水的侵害。”

“那就好,你点过还有多少库存了吗?”路南屏缓缓坐在椅子上,掌柜的立刻递了一本账册过来,“所有的存货都记录在册,小姐您过目。”

路南屏翻看着账册,知道这一次,自己是可以赚上好大一笔,她就不信,那些布料庄能像她一样想这么周全,过了这一个暴雨的雨季,那些上等的料子,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,如何能够与自己的相较?

路南屏想罢,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册子最后几页,吩咐道:“这些料子,掌柜的你取来给我看看。”

掌柜的一挥手,不一会儿几个伙计就将布匹抱了上来。

路南屏起身逐一查看,见这些最次等的料子都保存得极好,便放下了心。

“这几匹料子,明日都给我免费送出去,一户灾民可以来领一次,够他们全家扯一身衣裳即可。”

“啊?!小姐,这虽然是店里的次等料子,可这也是三钱银子一尺的好缎子啊。”

“我让你做,你便做。”路南屏面色不改,“全当我们为灾民尽点儿绵薄之力吧。”

掌柜的闻言也点了点头,遂道:“小姐善心,小人明日一定给小姐将此事办妥。”

路南屏点了点头,“剩下的你看着办,你经验总是比我多些,我去后院,有什么事你让人过来找我。”

掌柜的躬身送走了路南屏,立刻手脚麻利的开始组织伙计开起工来,这掌柜的的确得力,不一会儿,半个京城都知道路南屏明日要免费送布的消息,老百姓都大呼路南屏仁心仁德。

后院很干净,伙计们早已手脚麻利的打扫了一遍,此时南边一个小柴房已经被清理出来,随意搭的床铺上靠着那个瘦小的男子。

伙计们已经给他擦了身子,又换了一身衣裳,似乎还喂了些粥,他看起来精神较前时更好一些。

柴房里没有点灯,他整个人都缩在墙角的阴影里,只一双眸子仿佛两颗夜明珠,在黑暗中炯炯有神。

路南屏刚刚迈进房内,便听到那个灾民说道:“我不会谢你的。”

“为何?”

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和萧子恒过从甚密。”

“那又如何?若是没有你所说的这个萧子恒,恐怕这一场暴雨的雨季下来,整个璃城城都已经变成了初安镇。”

那男子不想竟被路南屏这样抢白,一时间也没有了话。

路南屏拖了条长板凳来坐在门口,日光斜斜从她身后照过来,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。

“我也不是白救你,如今你有两条路可选,第一,留下来当我店铺的伙计,管吃管住,听我差遣,年底会根据店铺的收益分银子给你。第二,今天你就走,我绝不会拦一个要找死的人。”

路南屏语气淡淡,男子目光灼灼,远处传来掌柜的催促伙计的声音,而小院子里仿佛与世隔绝,只有鸟儿啼鸣,扑啦啦振翅而飞。

路南屏很有耐性,她只凝视着那双星辰般的眸子,心中很是好奇,到底这个男子是什么样的人,才会有这样一双眸子呢?她满心都在想这个问题,似乎浑然没有在意男子会如何选择,又似乎她已经知道男子的选择,求生,从来都是人的天性,或者说,动物的天性。

半晌,男子说道:“我没有了家,没有了家人。”

路南屏点了点头,“很多人都没有了家,没有了家人。”

“我身体不好,干不了什么重活。”

“布坊里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太重的体力活儿。”

“你不怕染病?不怕我害了你?”

路南屏忽然笑了起来,“若是害怕,你以为你此刻会在哪里?”

路南屏这一笑,灿若朝霞,男人一愣,随即低下了头,“今日我四肢无力,开不了工。”

路南屏起身道:“今日你好好休息,晚些时候掌柜的会来告诉你该干什么。”

男子忽然喊住了路南屏,路南屏转头看着他,他扭捏至极的犹豫了一会儿,才说道:“谢谢你。”

路南屏失笑,忽然觉得这个男子有些可爱。

第二天一早,天还未亮,路南屏的布坊门口就排满了人,他们沉默的、有序的或坐或立,可是他们的眼睛里却带着希冀。

路南屏一大早就赶过来,当她从轿帘里看到这些灾民眼睛里的希冀,看到他们都若那男子的眼睛一般闪烁着光华,心中忍不住一笑。

授人玫瑰,手余暗香。路南屏觉得自己这次的选择没错。

掌柜的手拿铜锣站在店门口,哐哐哐敲了敲锣,吩咐道:“一个一个来,都别急,把你们的户籍资料交上来登记,按照户籍在册的资料领布,一户只得领一次,大家都别挤,慢慢来。”

一切就那么有序的开展起来,布料很快派发完了,路南屏又当机立断的拿了几匹出来,她第一次发现送人东西竟然也可以这么痛快。

只是,让路南屏没有想到的是,老天爷总是公平的,她放弃了这十几匹布料,却得到了许多意外的收获。

第一,她在京城百姓的口碑极好,第二,那些灾民们穿了她的布料做的衣服,简直就是替她做了活招牌。

那些虽然次等,可依旧颜色鲜艳、手感柔软的布料,顿时成了吸引大家的标志之一。

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来到路南屏的布坊,有些开始是因为好奇而来,有些是想来看看路南屏的布料到底如何保管,有些则是纯粹冲着路南屏而来,虽然他们目标不一样,可是到了布坊他们都做了同样的事,就是都买了不少的料子。

各式各样的布料流水般的卖了出去,路南屏也的确有些日进斗金的感觉。

而这一切,都被远远观望的大商铺老板派来的探子看在了眼里,他在心中略略盘算了一下路南屏此番的收益,悄悄回到了自己家里。

大商铺老板听完探子的汇报,伸手敲打着桌面,不可置信的问道:“她当真赚得了这么多?”

“小人只是粗略估计了一下,恐怕……只会多,不会少。”

大商铺老板沉吟片刻,将探子挥退,走到了窗边,他若有所思的目光沉沉落在了布坊方向。

与此同时,萧璃公子有些气急败坏,他狠狠摔了手里的一盏青花瓷的上好茶盏,闷闷的冷哼一声,屋子里的气压顿时仿佛低了几度。

下人们全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噤若寒蝉站在一侧,都不知道萧璃公子又平白发了什么脾气。

他们自然不会明白萧子怿那患得患失的心情,自从那日因为萧子恒的一封信和路南屏闹了脾气。

萧子怿回府后就觉得自己那番表现实在是有违他萧璃公子的形象,太有些小家子气,更悔自己走的时候放下的狠话,如今真真是尝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。

这几日他既想去找路南屏,又怕被路南屏笑话,这不上不下的卡在当中,坐也不是站也不是,食之无味,欲眠梦起,搅得他没有片刻安生,心情自然是不会好的。

可是不知怎的,他越是劝自己不要去想,可路南屏的倩影在他的心底却是不请自来,挥之不去,那种滋味实在是胜过任何酷刑。

今日一早,萧子怿实在是忍不住煎熬,辗转之间终于替自己找了个借口:路南屏多日未见自己,必定也想念得很,本公子便成全了她,也免得她受这相思之苦。

于是,萧子怿在自我催眠下,悄悄来到路府外,并跟着路南屏去了布坊,当他看清楚路南屏意气风发的在布坊中运筹帷幄,脸色红润,丝毫未见憔悴之情时,一股怒火顿时噌噌的往头顶钻去。

好个路南屏,本公子在这里备受煎熬之苦,她竟然当做无事发生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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