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雪似乎都在春天下完了，冬天反而难得见到几场。”
并州官路上，一路并行策马疾行十数天的哲利安阆，对着便宜女婿说道。
“你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吧？今年是个暖冬，草原上甚至会比以往更加舒适一些，倒是真的适合休养生息。”
两人虽然没有什么话聊，但是一路同行也不能真的一句话不说，毕竟就他们俩一起先行，其余人都是一并在后，好大的队伍呢，速度太慢，总不能彼此不顺眼，就把自己憋死吧。
不过聊几句没问题，但是彼此语气仍旧并没有缓和多少。
“难道不是你们大乾更高兴？大雪灾过后，草原能剩下多少火种？若是寻常，自然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，可现在那点火种，能够复燃的多快，才能赶上消耗的速度。反而你们大乾的将士，可以在北方度过一个舒适的冬天，留存更强的战力。”
哲利安阆撇了撇楚斐，嗤笑道。
“没有这场雪灾，你们就是大乾的对手了？”
楚斐鼻子轻哼一声，反唇道。
“最起码有的打，而且大乾要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，数十年盛世更有可能一朝崩溃的可能。叶藉此人太过好大喜功，从来都想着毕其功于一役，以势压胜。而不是跟他爹一样，小仗打出大气势，逐步蚕食，然后寻机雷霆横出，打人一个措手不及，战而胜之。”
这哲利安阆就更加不能认同了，如果不是大綦对乾国有绝对的威胁，乾国为何要打破之前五国并立的局面，不惜向外付出那么多结盟他国，营造一个安稳的环境，也要将大綦灭国。正是因为乾国重视大綦这个敌人，才会如此谨慎为之，也要率先为之。
而且哲利安阆并不喜欢叶藉，反而更推崇一些那个大乾的开国之君，文科治国武能安邦绝非虚言，崛起西北之地，然后快速吞并中原天下，外抗诸敌。不仅将中原千年乱局揉成一团聚拢起来，更是让外敌寸进不得，甚至数次以弱势兵力，打败当时军力更强的大綦，稳坐江山。若不是二十多年前同样有一场雪灾，当时砮宛部可能就已经不存在了。
“并非是陛下不如太祖，只是情况不一样而已。太祖是战綦，想要的是大乾更强，綦国更弱，威胁变小。而陛下要的，是綦国灭亡，再也没有威胁。根本目的不一样，战略自然就会不一样。大乾有挥师百万的能力，为什么要小打小闹，而不是毕其功于一役？”
楚斐自然也不同意他的看法，大乾而今有这个实力和底气去以势压胜，毕其功于一役，为什么不去用？非要去以小博大？输了虽然输得少，但终归是输了。付出多，赢得少，可终究是赢了。那个划算？
而且大乾史书他又不是没读过，对大乾太祖皇帝，同样称得上敬佩，但是时移世易，不能以彼时心态和局势，来说今天举措的对错与否。
“战损呢？消耗呢？大乾这么打仗，难道不是败家？即便是你们灭了大綦，除了一片地域之外，又能得到什么？只是为了剪除一个威胁？若是你们大乾也突遭天灾，战斗还没获得胜利，你们怎么办？真的坐等元臻烈挥师南下，反而吞并中原么？”
哲利安阆连连发问，一副今天就要跟楚斐把这事掰扯个明白，或者让这个女婿第一次头的架势。
“具体的就不告诉你了，但是吧，即便大乾现在遭受跟你们一样的一场雪灾，也仍旧无碍，你能想象不？而且完全不耽误打仗，也不耽误恢复民生。我这不是大话，而是事实。大乾之所以有而今的作为，是因为有这个底气。而且灭掉綦国的好处，你该比我更清楚。”
楚斐笑了起来，说了一句让哲利安阆瞳孔一缩的话。
而楚斐看了一眼他的样子，笑的更加欢实了，到不是因为说赢了老丈人一次，或者其他，就只是因为他当初知道这个情况、知道大乾的底蕴的时候，也很是吃了一惊。大乾粮产，竟然不比他前世那个农业大国差，而且不是这几年开始的，已经持续了二十七八年，从那位短暂的太宗皇帝继位第二年开始，便是如此，是这位太宗皇帝对大乾的最大功绩。
大乾会缺粮？开什么玩笑，这么多年积累，军中不缺、各州各郡各县府库同样不缺。百姓遇到灾害会缺，但是大乾赈济的起。别看备州水患时，又是赈灾的，又是提防哄抬粮价的。那只是因为备州多地府库被冲毁，无法就地赈济分派给民众。抓哄抬粮价，更多是在抓蛀虫，而不是担心无法平抑下去粮价。
大乾哪怕到如今都根本还称不上动用了家底，只能说是打仗也好、结盟也好，损耗都在意料之中，是完全可以承受的。
至于打下一个没人了的綦国疆域，有什么用处？哲利安阆身为一位汗王，他会不知道？
土地本身就是作用。而且这块土地还是整个大陆最适合牧马放牧的地方，大乾将会有更多的骑兵，更多的马匹用于农用、商用，有更多的牛羊可以改善百姓的生活、增强体质，还有地下的矿藏等等，全都是好处。
而且有了这块地域之后，大乾外患将被降到最低程度，即便是大乾需要付出比夺取这块地域的资源去建设，只要收益开始实际展现出来，大乾便将会比现在强的更多。就更不用说，大乾在外仍有谋划，并不止綦国一地，虽然那些事副手，但弄好了，收益也绝不少，入可敷出是一定的，盈余多少才是不确定的。
“这场雪灾真正措不及防不是綦国，而是大乾，已经打乱了许多布局，也死了太多本不应该死的人。”
然后楚斐想起些其他事，又是叹上一句。
“怎么着？”
哲利安阆蹙眉看向楚斐，心中却是有点因为这句话震惊。
“反正也用不上了，倒也能说到说到。”
楚斐想了想，决定捡些已经彻底没用的说说。
“路过青州的时候，看见那条柏油路了吧？车马行进在此路上，能够快多少，调兵遣将就能方便多少。
綦国是有准备，但是当你们以为自己准备充足，想要率先发起进攻的时候，大乾已经各州都有这种通联的柏油路了呢？在你们完全预料不到的时间，出现在大军侧翼，四面合围，你们有胜算？
而我乾西边军，原本便是除此之外的散手，大军交战之际，直接杀进你们綦国腹地，你们还能留下多少青壮在家？有几个部落能挡住铁骑的践踏？
即便是你们前线大军不败，甚至小胜，但只要乾军没有溃散，你们所有人的家人，可就在我手中了。
你们是降，还是战？
即便你也好、砮宛合仄也好、元臻烈也好，甚至更多贵族都想战，但是那时恐怕都不用我大乾的刀杀你们吧？
所以大乾其实根本就没有准备主动进攻，而是一只盯着你们的动向，只要你们敢动，那你们就必败，而且会败的很快！
一场大雪，两支死士大军，全然打破了原本这个计划，才有现在的战局。”
“不止如此吧。乾西各方势力、东海诸岛势力，东西两路夹攻，只要能控制住局势，甚至用不到水师和乾西边军动手，这些人就将化为最疯狂的猛兽，肆虐在草原上没有了防护的部族中。所以你们大乾种种所为，根本就不是在备战，而是逼大綦不得不备战，甚至是率先抢攻。毕竟大綦被围堵住之后，若是不尽早破局，便会一点点彻底失去挣扎的能力。对吗？”
哲利安阆长长的出了口气，将楚斐没说的一些话，假想着说了出来。
“对。”
楚斐干脆利落的点点头。
从与胤国合盟开始，大乾就是再逼綦国开始备战，然后沿着大乾希望的方向去走，最后主动开战。
柏油路、而今的沧州、西陆的布局，算是锦上添花，并不影响根本计划。或者说是他楚斐锦上添了个花，不然除了更远的西陆地域之外，东海地域出兵也好、快速调兵的方案也好，都是有既定方案的，准备十分充足，并非后来临时起意。
当然也有些改变不小的地方，例如梧国，本来那里其实将会是大乾挑起战火的地方，大乾、胤国、南虞三方联手出兵，将梧国境域变成而今嘉罗的境况。
只不过那样做的利益，远远没有现在大，战火离着大乾太近，一旦局势有变，会有太多措手不及的事发生，万一太多。所以楚斐这个花添的，有资格知道这些事的人，都是十分的高兴。
这也其实是他有如今地位的很重要一个原因，并非看似的那般无缘无故，或者因为武艺高强。命确实不错，但其中也自有缘由在内。
“那确实能算得上大綦幸运了。”
哲利安阆又是叹上一声，他不知道元臻烈是不是考虑到这一层，反而才准备大綦先转为守势的，但是他却是真的没想到大乾会如此谋划。仅从此处看，他不及叶藉多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