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州阳光 > 其他小说 > 云连云连陆承璋 > 4 冤家路窄
云连懒洋洋地靠在汽车后座里,单手支着下巴看窗外。

北方的市街比南方要宽敞许多,四平八稳的一条道笔直向前。大清早的放眼望去街上没几个人,让看惯了一天到头纷乱嘈杂的上海巷弄的云连略感无聊。

他是在这个月初头抵达沈阳的,来了有小半个月,天天早出晚归得不了闲。

北市区那几个仓库是他去年为了往满洲运西药临时盘下的。这年头药材买卖不好做,云连在上海混的风生水起,懒得操心北方那几块不温不火的生意,把店面交给手下打理之后就不再问津,没想到前阵子突然得到消息说仓库被日本人查封了。

东奔西走好说歹说的打通了关系,云连已经活生生累掉了一圈肉,等到了第六日方抽出空来邀陈朝生上新宅见了一面。

连仁君给他安排的宅子很是不错,虽比不上陆承璋的法式洋房气派,但家具设施一应俱全。因为平日里偶尔会有宾客入住,客厅里还布置了些花花草草,用云连的话来说就是“很有人烟气”。在这么个有人烟气的地方,两个从南方来的人埋头商讨日后的拓业大计。

陈朝生的爹年轻时在奉天税关工作,因为赶上了航运业新兴的好时候,又趁早买了几艘新式蒸汽船,不久便在奉天创办了轮船公司,往来于上海天津等地经营航运。可惜陈家的两位公子关系不和,老头子死后更是明里暗里的争奇斗艳,抢夺家产。陈朝生毕竟年纪小,势单力薄败下阵来,被赶到生意最为冷清的上海自力更生。所幸他吃得起苦,脑子也算灵光,摸爬滚打了几年非但没赔了老本,还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。

两个月前陈家大哥突然染病身亡,有传言说是因为得罪了南满铁道公司,遭到报复。在这节骨眼上若是能和日本人搞好关系,平安接手公司和船只,陈朝生就可以实打实地成为沿海航运的一把手。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公司里的人不买他的账,以及日本人不好说话。

陈朝生对于一切可能涉及到武力和博弈的事都十分心虚,此时就很希望有人能帮他一把。云连看出这是个肥差,心甘情愿地替他奔走卖命。只要帮陈朝生熬过了这一关口,轮船公司的油水自不必说,日后在南北两头做转运出口生意也会方便不少。至于打架压场护送货物,那可是他的看家本事。

此外,经历了这么一遭之后他还看出了一些门道——东三省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,旁的路子再多,也顶不上宪兵队的一句话。

如此这般折腾了小半个月,云连猛然想起自己还未见过连仁君一面,连忙吩咐阿申第二天一早送他去连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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汽车在一栋独院欧式二层洋房前停了下来。

云连刚想开门下车,两名门仆小跑至前拉开了铁栅栏门,阿申于是将汽车开进了院内。

一楼大门前站着两个穿长褂子的男人,看到汽车驶进便三步两步下了台阶迎上前来。云连认出其中一人是管家钱禄长,另一人三十五岁左右年纪,竖着个精神的大背头,面庞微微有些发福,但掩盖不住一身的书卷气。

云连前脚下了汽车,又回头吩咐阿申:“你去小金那边帮忙吧,两个时辰之后回来接我。”

转身刚合上车门,两人已到了他跟前。

钱禄长朝云连伸出胳膊比了个手势:“这位就是云连,云老板。”

云连早已猜到一旁的中年男人是连仁君,此时咧开嘴露出一个极为友善的笑容,就等着男人自报姓名,互相寒暄。

然而等了半天男人却不开口,光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猛瞧,末了轻声道:“哎,弟弟,想不到你竟然……是这模样。”

云连依旧是微笑着,心里却默默地皱成了一个疙瘩——那我还能是什么模样呢?

连仁君说完又对着云连端详了几秒,随后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笑了两声:“走,我们去屋里说话!”

云连莫名其妙地跟着两人上了台阶,连仁君走在左侧,很自然地就将一条胳膊绕到他背后揽住了他。

云连毕生从未这么亲密地和人并排走过,此时只觉得一只热乎乎的手掌贴在自己背心上,很不自在地放慢了脚步。然而连仁君依旧是自顾自地大步往前,像是急着要把人送进屋里,直推得云连一溜小碎步冲进了玄关。

阿申刚调转车头出了院子,从反光镜里看到自家老板扭扭捏捏地被人推搡进屋,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
这要让不知情的人见了,还以为他是被绑架了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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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连穿过客厅,还来不及观察周遭环境就被带到了沙发前。

“坐。”连仁君摆了个请的手势。

云连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,谁知那沙发过于柔软,瞬间把他整个人吞了进去。

手忙脚乱地坐直了身子,他颇为尴尬地瞄了连仁君一眼,发现对方又盯着自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。

云连快被这意义不明的凝视逼疯了,只盼着周围有谁能够说几句话,钱禄长也好,仆人也好,随便说些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好在连仁君很快又回过神来开了口:“中街那边住的还习惯么?”

“挺好。”

“听钱管家说你这几天很忙。”

“刚来,过阵子就好了。”

“辛苦你了。”

连仁君微笑的时候眼角有深深的褶子,看上去慈眉善目的。

“我先前总以为你会是个……怎么说呢,是个很老成的人。没想到你还只是个孩子。”他自言自语般地道,“哎,也是,你本来也就才二十出头……”

云连几乎要笑不出来了。

他骨架虽小,但个子并不矮,况且今天还特地忍着严寒穿了一身西装。

说起来这西装还是前两天陆承璋刚从上海寄来的,说是找人按着他的尺寸量身定做,很显身材,今天第一次穿,没想到却得了个“还只是孩子”的评价。

“对了,这是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牛奶糖,味道很好,你尝尝。”连仁君说着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过一个圆柱形铁皮罐子递到云连手里。

“我不爱吃甜的。”

“纯牛奶做的,不甜。”

云连不得已打开罐子,掏出一个用纸包着的方形糖块,磨磨蹭蹭地不愿剥开。

他原本料想连仁君会问许多关于云榕,或者自己在上海所干营生的问题,甚至已经想好用怎样的语气和神态去回应,然而对方什么都没有问。

云连向来很擅长对付笑里藏刀,话中有话的阴险角色,但对于男人这种毫无恶意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,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。

有句话叫做“长兄如父”,连仁君作为连家长子,比次子年长了整整九岁,很早就负担起了支持家业,照顾弟弟的责任。如今乍一遇到云连,又见他和想象中的大相径庭,一副青年学生的天真模样,难免就生出些慈爱之情藏在眼神里。

可惜云连从小没爹,也没兄长可依,并不能体会这种类似“父爱”的情愫,当下只觉得莫名其妙。

客厅里又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。云连无事可做,只好剥开手中的奶糖塞进嘴里,嚼了两下意外地发现的确不是很甜。

这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,一阵脚步声过后有人进了客厅。

云连背对着玄关,并没有理会来人。

他还在费力地嚼着口中的牛奶糖——不习惯含着东西,食物一进嘴就想咬碎。

沙发对面的连仁君抬起胳膊挥了一下:“二弟,这边!”

“云先生来了啊,等等,我先去洗个手。”

醇厚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,和化在嘴里的牛奶糖一样浓重丝滑。

云连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,看到个高个子穿淡灰色西装的男人,胡乱点了下头之后又回过身来。

男人在看到云连的正脸之后却突然停住了往卫生间去的脚步,径直朝沙发处走去。

“谁啊?连人俊?”云连问。

连仁君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停留在他头顶的后方。

云连这才意识到来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后。

在扭头的一瞬间,连人俊的手也落到了他的右肩上,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按进沙发里。

“怎么是你!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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