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州阳光 > 科幻小说 > 山神的劫 > 第六十八章 时间
蜡烛最后都燃尽了,蜡油顺着细瘦的柱身溢满在了底部,被冷风吹得凝固成各式各样斑驳的形状。

满地狼藉,床榻上亦如此。

后半夜风过大,渐渐控制不住力度,起了掀瓦之势。风铃被翻来覆去、颠倒上下的数次折腾,叮铃的声音哑了,底下拴的红珠也摇摇欲坠。

鲜艳沿着脉络染到各处各地,最下方那地,不知从哪里惹来了浓郁的玩意儿,蛛丝般糊腻连缀着,端得一派亮麗风光。

暖气一呵,整个风铃便抖如筛。

得风照拂一夜,身上热气虽散尽了,爽厉之感却还蔓在四肢与骨内,潮水般阵涌。夜有些凉,冥界昏暗,房门紧闭许久也不知此刻是何时辰。轶司臻双眸更深,长臂一伸,拽过一旁被踢踹揉搓如烂絮的锦被,盖在了山越的身躯上。

他头半埋在软枕头里,墨发四散,双眸较过程中时而睁开的迷离模样已完全紧闭住了。

那物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,山越浑身都透嫩,胸口微喘,鼻头殷红,可怜又可亲。

轶司臻五指成梳摸了把落到额前的发,舒心地呼了一口气。

是他的了,全是他的了。

他闭了闭眼,紧绷的后背松懈地垮了下来。弯腰靠近,只见山越一双膝盖跪得红狞,汗水薄覆,旧肿处态势更劣。

预料得便是会天雷勾地火。

伸手将汗拂去,轻揉膝盖,温湿触感惹得人忍不住几下痉挛,糊嗯着抓紧了铺褥。

“……”

轶司臻心头一滞,看着眼下令人流连忘返的景色,差点难以自持。

“累了吧,山越。”他简单整理了一番,将山越重新捞入怀中,蹭了蹭他的鼻尖,“睡吧。”

时间无人打扰,尚且漫长。



翌日午后,轶司臻再次被怀中温度烫醒。他睡得不算安稳,胸中结气,故而山越体温一变,他便醒了过来。

山越像只小鹿蜷藏在他怀里,他动一下,山越便向他怀里缩一下。让他不禁想起自己幼时于那座荒落院子寻到母亲。若母亲没疯,他一定也会这样黏在母亲怀中,汗流浃背也不要出来。

早点相遇就好了。

他身上的疤痕丑陋得吓人。

凉风从窗框的缝隙里吹了几缕进来,打破了这温情的时刻。轶司臻从褥里起身,随手捡过地上的衣袍穿戴整齐,正打理一头黑发,以发冠束之,艳鬼便来敲门了。

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门外响起:“山越大人,上邪主事邀您主殿一叙。”

山越尚在梦呓中受着不可言说之事,他思考片刻,打开了门。

艳鬼瞧见开门的是他,机械地歪了歪头。

轶司臻:“山越大人还在睡,要叙何事,不如同我说。”

他盯着那双空空没有瞳仁的眼睛看,刚懈怠几分的心情又端了起来。

直至艳鬼木讷地转身。

轶司臻回头望了一眼床幔全遮的地方,关紧门跟了上去。

心不在焉,但身处异地又不得不警惕起来。轶司臻跟着艳鬼走了小道,半刻后于主殿中见到了悠然喝茶的上邪。

昨夜新婚,他似乎经历的不错,一双眸泛着明媚,像给昏暗的冥殿安上了一顶太阳。

见来者是轶司臻,他颇为惊讶,但也只是一瞬间,便明白了。毕竟他昨夜,也是那蛇香之物的受益者。

上邪:“我还想,若是山越来了,该如何开口和他说,既然来的是你,那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。”

“坐吧。”上邪指了指堂下的椅子,“可别累坏了。”

意有所指,轶司臻怎么可能听不出来。他掸掸衣袍坐下,自然地接过艳鬼递来的茶抿了一口,平静问道:“有何事。”

上邪腰还疼着,见他悠然自得的模样也懒得再装,开门见山道:“贺青山为你种的那枚蛊虫,昨日,可是波动了?”

拿茶的手顿了顿,轶司臻:“嗯。”

上邪眼神复杂地看着他,几次想说,却都克制住了自己。今早贺青山来了冥界,他已经问了所有自己想问的,关于五百年前发生在山越身上的事、关于那抹残魄。

他是真正的旁观者,山越五百年前经历的事情,五百年后轮回至今,兜兜转转,谁又说得准。

轶司臻一介凡人,有魄力来冥界虽让他刮目相看,但铜镜山一事…疑惑繁多,上邪先问他道:“你

昏迷时,可曾做了什么梦?”

轶司臻放下茶,眸子透着寒光:“没有。”

上邪被他笃定的样子噎了一下,回避目光道:“没有便好,山越很担心你。”

“…是我不对。”

倒是第一次见轶司臻在他这种外人面前露出愧疚神色,虽只是转瞬即逝。他忍不住多嘴几句:“那位信使大人,还望你不要记恨他。”

“这蛊虫在你体内,只要你不做对不起山越的事,它便不会伤你。”

“有些往事,未雨绸缪想必也值得理解。”

贺青山同他说了,他才知道原来五百年前山越为了一个凡人孩童,屠杀了整整一座城的凡人。

神与凡人的关系本就应该是水中月般,虚幻缥缈、信则有,不信则无的。可山越作为一个还需修炼才能成为上神的山神,用千人之血硬生生污脏了自己的神路。

可悲。

九重天那位,想必是心软了几分,才只是分了他的魂魄,没有让他神魂彻底消散,于天地之间消失。

上邪有些理解贺青山所害怕的事了,他盯着眼前这个不算了解的凡人看,似乎想看透他心中所想。

但看来看去,人的皮囊最为变化莫测,谁又拿得准呢?他话中有话,提醒道:“那日为了帮你,我也被贺青山打得不轻,半身不遂的模样被人笑了许久。”

“你可要好好珍惜现在有的。”

“蛊虫之术,不过是个保障,昨夜究竟为何波动,我也无兴趣知道,但希望你…不要忘了那天山越伤心的样子。”

“你是他看重的人。”

“对山越好些吧。”

一言一语间,气氛竟染上了几分沉痛。昨日刚是大喜,这古怪气氛反而叫人如坐针毡起来。上邪挠了挠发痒的脖子,啧啧两声催轶司臻离开。

“我要说的也说完了,你…”

轶司臻早就不想坐着了,听他放话,便直接应了下来,起身站好。

上邪愣了愣,又啧了一声。明明一直是他在说话,按理来说占据主动权的应该是他,可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让被动的轶司臻压了一头。

“……”

左脚踏出大殿门前时,身后又传来上邪恢复成嬉笑的声音:“冥界一天,凡界三日,好好休息吧~”



“静之哥哥,你还好吗?”

何静之没想到他还能活着睁开眼。昨晚,他最后又是疼晕了过去。

“静之哥哥,我是阿月,阿月,那个小乞丐,你还记得我吗。”

他微转眸,从那看厌倦了的白色床顶上离开,瞥向床边跪着的人,“阿月…”

阿月哭着点头:“嗯,静之哥哥,是阿月。”

想起身,可身体没有力气,何静之转着眼睛,简单将四周打量了一番,“我…还活着。”

“静之哥哥!”阿月的哭声一下放大,“你会好起来的,会好起来的…你是善良的人,对阿月好,阿月每天都在祈求山神大人保佑你…”

“阿月…山神大人不会咳咳…保佑我的。”

“静之哥哥!”

“鹤鸣他们…来了吗。”

阿月胡乱擦了擦脸,抽噎着,吞吞吐吐地说道:“鹤鸣哥哥…他们…被那个蓉夫人关起来了。”

“轶、轶宰相下了命令,红楼里所有人都不能随意外出走动…若是被发现,就全楼处死…”

被软禁在四合院里这么久,他对外面发生的事几乎从来没有听闻过,又加上最近身体不舒服,整日都昏昏沉沉的。阿月来了之后,鹤鸣他们便没有再见到过了。

没想到…外面世界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,蓉夫人不是和轶烨一伙儿的吗。

“发生了…何事。”

阿月为他操劳一夜,脸色有些苍白,听他问发生了什么事,愣了几秒后懵懵地回复:“听说,是皇上要在已故的尚书大人家残址上建造行宫,讨正受宠的…什么贵妃娘娘…”

“静之哥哥!!”

阿月尚未说完,何静之便一口血吐在了床边,“…!…”

“静之哥哥你没事吧,你别吓阿月!!!”

哭喊声中,何静之一下一下地耸动着肩膀,喉咙处腥甜。他有些震愣,任阿月怎么喊他、晃他,也无法回神。

唯有脑海中,阿月说的话一遍遍放着:“皇上要在已故的尚书大

人家残址上建行宫…”

“皇上要在已故的尚书大人家残址上建行宫…”

“皇上要在已故的尚书大人家残址上建行宫…”

怎么能…何静之瞪着眼,木然地盯着地上被大火炙烤过的灰烬,仿佛看到了那日的何府。

血液顺着嘴角流出来,阿月伸手替他擦,却怎么也擦不尽,急得大哭起来:“静之哥哥,别吓我,都是我的错,是阿月多嘴,静之哥哥你打阿月吧…”

皇上为了讨贵妃娘娘欢心,不惜侮辱忠骨。他爹至死,都在被轶烨侮辱,被所谓的君臣之道诟病。

错了,全都错了。

心腔一涌,又是一口吐出:“额嗬…”

“静之哥哥!!!我、我…”阿月急得话都说不连贯,浑身发抖,“我去…我去找大夫…大夫…黄大夫…我去找黄大夫,静之哥哥你等着我,等着我…”

“阿月,别去了…”他伸手,用尽力气拉住阿月,“别去了…我不求…”

“静之哥哥,静之哥哥,不要,你等我,你等我!”阿月反握住他的手摇头哭喊。

泪如泉涌,溅到了何静之脸上。

挣扎推搡中,衣袖里阿月送给他的杜鹃花护身符掉了出来,一如当时他坐在马车里,听着围场边松涛海浪般的风声,从怀中捡起那朵被他寄予厚望的杜鹃花。

逃不掉了。

阿月嚎啕踉跄地跑了出去,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,像残风中一根危危摇摇的蜡烛,仿佛别人轻呼一口气就能把他的烛火带走。

血染红了床铺,顺着床沿一条条滑了下去,融入沉灰的地缝里。

几滴晶莹沿颊滑落。

风也悲鸣起来,吹动着没关好的房门,“咿呀”破碎。

“父亲…呜…”他终于忍不住恸哭出声。

他本该,同三两好友幸福长大,于繁碌一生中寻得一隅悠然之地,痛快活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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