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成绯坐起来，盘着腿，与以往的优雅完全不同的随意姿势。她一共有六个耳洞，两只耳朵最下方的耳洞都配着简约的耳饰，两手交叉转着戒指，细细的戒指与指骨搭配在黎明稍显灰暗的环境下显得精致朦胧。
苏成绯来芝加哥后下榻的是加斯帕德所在的酒店，这群人说到底是因为灵童而认识，也慢慢有了能在一个城市，就可能找对方的意识，何况加斯帕德也对这些新朋友发过去芝加哥玩的邀请。
苏成绯只是因为楚科奇才选择这家酒店，那样的不动声色，看上去偶尔又自然，成了两人表明心意后的征兆。
楚科奇昨天有事外出，偶遇孟黛洛去苏成绯房间拉后者出门，孟黛洛应该是觉得苏成绯身上的衣服可做外出服所以没在意，不过看苏成绯一定要回房间换衣服的反应，就知道那是她的睡裙。缎面，吊带，贴合身材的流畅感，等楚科奇昨晚住到苏成绯的房间，她就换成了长袖长裤的睡衣。
如今看来，她的谨慎怎样都很可爱。
楚科奇和苏成绯在这段恋情里都是一开始沉默不语，当突发事件促成了坦白后，就立刻拉近了关系。正照应得知消息的路易等人的惊讶，他们惊讶是因为之前看不出这两人有任何亲密甚至于接近的举动，所以两人突然的交往令人莫名其妙，甚至觉得生搬硬套。可是现在，躺在床上的俄罗斯男生与坐着的中国女生，作家模特与投资人，著名吸血鬼家族的成员与被鬼母收养的人类女孩看上去那么和谐。
他们也不需要在一开始就考虑该怎么发展，甚至延伸到他们会以什么结局收尾，不少人在恋情开始的时候会认为离结束较远，也因为开局明朗欢欣而抱有长远的期待。楚科奇理解孟羲年和南茜刚开始就冲着分手去的恋爱态度，但是于他个人，总是抱着期待。他明白南茜很慎重，不过南茜以这样完全没把握，还只是好感就启程的恋情，也因为“鬼使神差”而特别。
苏成绯习惯了一步一步按照计划走，她在持有原名的中学时期，就计划好了以苏成绯的身份活着时大概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。在精神病院时全无计划，白暮找来后，她没有表态但是计划怎么见到李山泽，当在雪夜看见李山泽，她就计划去雇一个杀手和保镖组织。
可是当突然有了一个男友，她才明白不需要有多隆重的策划。
就像她极少为离别做准备，她喜欢一个人安静的什么也不说的离开。上次正式的告别，还是在为自己复仇前，告别养母和兄弟还有姐姐。
电影《后会无期》里有台词:“每一次告别，最好用力一点，多说一句，可能是最后一句，多看一眼，可能是最后一眼。”但通常人们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，人们不相信或者考虑到某一次分别将成为最后一次分别，因为那样的话，每一个“再见”都显得隆重以至于沉重，会让人害怕一语成谶。
于是人世间有太多的遗憾。不过，苏成绯只是可以让自己不屑于那些告别，她总对除死亡意外的别离嗤之以鼻。
她握住楚科奇的手，很喜欢微凉的触感，吸血鬼不像那些未曾与这个种族接触过的人类观念中的冰冷，他们会根据周边环境影响到体温，所以虽然低温但不至于令人害怕。
“夏天到了，我正巧有了一个人形降温器。”苏成绯抚摸着楚科奇的手指关节。“你还想听我说那个姐姐吗？”
“只要你想说。”楚科奇回答，一方面，他好奇苏成绯的过去，另一方面，他认为苏成绯虽然对李山泽表现得冷漠，但一直以来的行为却表达着“很在乎她，为她做事很有意义”，甚至还有“苏成绯想和李山泽做朋友”。所以，猜测苏成绯会有和李山泽一样的，把别人看来是罪恶的杀人行径当作功勋的共同爱好。
事实也果然如此，苏成绯极少提她的复仇。
“我把她推下了楼，她理应死亡，因为刚开始医生就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。但后来，她奇迹般的生还，就像是什么神明的眷顾。”
楚科奇回握住她的手，死后复生吗？这样的情况可能不止一例。
“不过，她的青梅竹马，也是她的追求者，那个叫卢泽承的男孩很快就出国留学了，之后了无音讯。我住进精神病院有卢泽承的原因，我妈妈说，卢泽承和另一个世界做了交换，以他的未来和自由换取那个女孩活下去。我的复仇本来不涉及那个女孩，但是她发现了，我才将她推下楼，之后她醒来，我再也不能将知道真相的她灭口。因为卢泽承的交换，我被那个世界的人限制了之后的复仇行为，妈妈说给我惩罚，关进精神病院，从另一个角度讲，也是保护我。”
“那个神秘的世界是？”
“中国人称的冥界。卢泽承去了冥界，奉献自己换取了他喜爱的女孩的未来。去年谛青山派白暮来找我，其实在之前我就知道他了，卢泽承有一个朋友曾被预想去谛青山，但她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，那个朋友是白暮的表姐。这样看来，我回到中国后，接触的其实不是一个大世界，人和人中就能找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关系，但被谛青山认为能够协助李山泽时，我真是大开眼界。”
“很幸运能因为这样而遇见你。”楚科奇说。他是因为苏成绯决定亲近，才听到了她这些类似于繁杂，而且随意不够有条例的内心话。“都过去了对吗？真苏成绯的姐姐呢？你有没有想过回去找她？或者只是远远的看一下，我明白这种私人的爱意，和叠加在其上的仇恨。”
“她失踪了，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，在知道她突然离开那个城市后，我竟有点忏悔，然后希望她有新的美好的人生。我做过一些坏事，不过我已经接受，有新的目标时，也不会再半夜辗转反侧，因为几年前的事情而觉得脑海里万马奔腾，那都已经过去了。”苏成绯的眼神坚定又自信，她没有显露过任何怯弱和犹豫，也不可能问楚科奇是否接受做过坏事的她。
因为她明白，哪怕楚科奇的履历清白，巴托利家族曾有的难以粉饰的历史，也令每一个成员都无法保证所谓的“道德端正”。
苏成绯和李山泽还是有不少共同点，除了把手上的血腥视为功勋，还在复仇一事上有着“连坐”的态度。
只是，苏成绯对于连与仇家仅有雇佣关系的佣人也杀的行为持拒绝态度。
娃娃脸有历尽千辛万苦，活下来并且百炼成钢，无坚不摧却无杀气的气质。苏成绯也承认，冒着未来脸会垮的风险改变的面相有不小的功劳。
“正与邪，黑与白，早就不是那么界限分明了。”楚科奇说。
“我明白。”
“那要回答从发现到确认的事件吗？”楚科奇转而侧躺在床上看着女友延续他们在河边被亲吻中断的话题，他想听对方的过往就不能避免那些黑暗，但是，他最近很辛苦，或者说一直都很辛苦。
尹惜川去世后，他心中的阴影与阳光下的阴影相反，后者给予吸血鬼存在于世的庇佑，而前者的阴影似乎能生出将他禁锢反复提醒他以痛苦的恶魔来。他觉得终于出现了给他光明的女孩，也觉得，这是因为他的主动选择。
“你在孟黛洛告白时，确认你心有所属。”苏成绯说。
“发现是，圣诞节后你把沙伊达送蛋糕的篮子还回来，我在大厅里刚换好鞋准备出门，看见你走近花园门口，以为你会按门铃，所以就先按下了花园门的开关，才发现你原来只是想放在门口就悄悄离开。”
“当时刚靠近大门，门就自动开了，还吓了我一跳。”
“看见你突然瞪大的眼睛和之后不明所以的眼神，觉得很可爱。我不是就立刻出门了吗？拿到篮子放在花园，然后和你一直走到你的花园门口，然后等着你回家，虽然中途我们都没有说话，但当时，我希望你住的更远一点，这样我们就可以再一起走一会儿。”
“你还真是，不表露啊。”
苏成绯和他湛蓝的眼睛对视，果真有令人坠入的魔力。他会习以为常的接受她的坠入，还是觉得，他会习惯，但更好的是改变那个说话刻薄，待人冷漠的苏成绯？苏成绯不喜欢被动改变，当她本来就要做什么事，别人还提的话，她就会有逆反心态。
不过，看上去楚科奇不会随便给他人施加自己的期待值和价值观。
苏成绯的青春期和成熟期仿佛互换，在别人青春期爱意萌动的时候，她满腔复仇的烈火，如果不释放甚至可能把自己燃烧殆尽，她正是因为明白这种煎熬，才觉得自己稍微能李山泽对复仇的渴望。
现在的苏成绯找回了正常人青春期该有的悸动，她突然卑微的觉得楚科奇的到来等同于赏赐。
不不不，她应该理智点，如果楚科奇能在未来让她变成一个更好的自己，那是再理想不过的状态。她曾经理智的在模仿同龄人恋爱前，就熟读了关于恋爱的知识，她年少时没有激悸动，只能模仿学习，她知道两人的爱意会融成一个整体，当一方的爱意多一点，另一方就可以有持无恐而趋于骄纵。苏成绯早先就学会了感情上的有的放矢，或者说推拉术，所以才能更好的利用当年那些人的情感。
孟黛洛和她说自己喜欢楚科奇时，苏成绯整理了自己的内心，她明白自己也表露晚了，但似乎看出了楚科奇偶尔眼神中的意思，昨天她给孟黛洛和楚科奇制造私人空间时，也独自开了一个赌局。
还好，她赢了。这不是什么让与不让的问题，无论她有没有对将她视为新朋友的孟黛洛回以相当的友情，但在喜欢这种私欲上，苏成绯已经破天荒的做出了一次让步，之后只会不遗余力的争取。稍微言不由衷行不由心的所谓礼让，只会助长错误。
强势而周全的女孩如今把自己放在较低的位置，担心对方爱意的消散。
可是，这还只是开始啊。所以，很久之后，苏成绯回想起这一天的清晨，依然觉得美好，也依然记得，自己当时是多么希望那种安稳和平和能持续得再长久一点。
“所以，现在要起床吗？”苏成绯起身，看着外面越发明亮的天色。
“再躺一会儿。”楚科奇把苏成绯拉到怀里，窗帘拉了一半，放电脑的桌子上有苏成绯昨晚和他买回酒店的鲜花。“我今天没有安排，我们还有自由时间。”
苏成绯躲进被子，转身面对楚科奇“如果连女朋友的本名叫什么都不知道，会不会有些奇怪？伊利亚。”她叫出楚科奇的本名，但只是为了证明她知道，以后的日子里，她不会使用那个从不属于他的普通人类男孩的名字。
“会。”楚科奇伸手把散落在女孩脸上的发丝揽到她的而后。
“我叫蒲松月，不过，和蒲松龄没什么关系。知道就可以，但我们，都不需要使用不属于自己的人的名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