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在床边，李戎睁着眼，看的是我这个方向，可我知道他看不清我，就如同我也看不清他一样。屋子太过昏暗，好似要吞没一切，却终究没有吞没我与他。
我握住他的手，淡淡的问：“卫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？”
他的手微微一动，陷入了回忆里，良久才告诉我：“她天生不羁，爱极自由，嘴巴很厉害，也有点狠心。干起事儿来不经大脑，常常惹了一大堆麻烦，要我帮她收尾。”
我忍不住笑了起来：“你在说我吗？”
他便反握住我的手，道：“你就是她，她就是你。”
我沉默了，到底他分不清事实了。我俯下身来，凑近他，“能看清我吗？”
他却把眼睛闭起来，伸手抚|摸在我脸上，从额头一直摸到下巴，然后告诉我：“蛾眉、杏眼、樱唇…”
我抓住他的手，问：“那我变作卫甄，好不好？”
“你本来就是她。”他说。
我低下头来，轻轻吻在他的脸颊上：“睡吧。”说着，我起身离去，关门的那一刹，我瞧见了李戎紧绷的身子在颤抖，他的痛入骨三分，却终究敌不过心中的魔。
何为魔？便是你放不下、得不到的物什，最后逼得你走火入魔。
没有向任何人告别，我与师父悄悄离开孜州，顺着官道，半月后我们便抵达京城。而这时，已是盛春，到处都是旺盛的生命力，只有老街上的小贩哈欠连连，犯着春困。师父与我在京城客栈里住了一晚，第二日便去街上买了两套成衣。
她将我打扮得漂漂亮亮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我问：“卫甄也是这样吗？”
师父起身安抚我的肩膀，轻轻地说：“别想太多。”
我笑了一笑，“有种要上刑场的感觉，师父，还是先让我吃一碗豆花儿吧，要是不小心死了，至少得做个饱死鬼，不是？”
师父白了我一眼：“真是年轻不懂事，尽说瞎话。”
但到底师父还是带我在街边小摊上，买了一碗豆花。我一边吃一边笑：“师父怕我死？”
她便怔怔地说：“你日后就飞黄腾达了，这民间的东西八成是吃不了的，师父是让你多吃些，以免日后惦念这些小吃小西。”
我笑了一笑，挖了一大勺豆花，吃掉。
师父忽然问我：“叫你背得东西，都记下来了吗？”
我点点头：“放心，都记下了。”说着，我将吃光的碗朝下，摸摸肚皮，叹道：“爽快！”
师父起身，叫了一辆马车，待我们做好，车夫问：“哪儿去您哪？”
“皇宫。”师父淡然吐出这两字，那车夫一阵疑惑，回头看了看我们，赶忙收回目光，一马鞭甩下去，朝正而奔。
到了皇宫，我拿出大瑾公主的腰牌，侍卫见了此牌，才将我们放行。只是进的宫容易，要见皇帝却是甚难。可师父又通天本事，她不知贿赂了什么太监，那太监便带着我们见到了大燕国君——无能且年迈的德康帝。
德康帝坐在太师椅上，双眼闭着，肚腩幅度大，我只觉这老皇帝连呼吸都很困难，估计也是一身的老病。比起我上一次见他，还要老了许多。
太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，他立马睁开双眼，露出浑浊的眸子。他站起来，走到我跟前，看看我，又看看师父：“你就是玲珑子？”
师父跪下来：“回陛下，妾便是玲珑子。”
“月燕是你什么人？”老皇帝又问，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师父，然后又看我。
师父说：“月燕乃是妾的亲妹妹。”
老皇帝的身子一震，好像回忆到什么伤心地事情一样，满目都悲伤。师父将我拉跪下来，然后对老皇帝说：“启禀陛下，这一位便是我妹妹的女儿，陛下，她更是陛下的女儿！”
老皇帝看着我，不相信一样：“她不是东夷的公主阿初吗？”
我便说道：“陛下，奴婢该是卫甄，而不是阿初。”
“卫甄？”老皇帝一愣，旋即大怒：“胡说八道！卫甄早死了，卫甄是李家六子的媳妇，你们都是骗子！”
这般，师父便将一块玉呈给太监，太监又转交给老皇帝。那玉我见过，两面雕刻，一面是一座城的模样，一面是模糊的人影。老皇帝看着这玉，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：“燕儿…当真是你我的孩子吗？”
殿中无人回答他，大家只是静静听着这个年迈皇帝的哭泣，原来爱情是不分卑贱或高贵，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，也会爱到如此深的地步。
待老皇帝哭过之后，他对我和师父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，他柔声问我：“你说你是卫甄，那你可见过你娘亲？”
我摇头：“回陛下，奴婢自幼丧母，一直由养父带大，而今养父也死在乌孙与关东的大战中，之后奴婢便嫁给了李将军。”
师父接话：“陛下，当初舍妹被太后和皇后判了死刑之后，被广平王救出，那时舍妹便已有孕在身，之后她逃亡关东，生下卫甄，不久撒手人寰，卫甄便由养父带大。”
老皇帝听了这话，很是痛心，喃喃道：“是啊，那是皇后和母后说燕儿是妖女，她们骗走了朕，再趁机下手害燕儿…”
老皇帝又哭，这一次他是不顾皇帝的身份，将我抱在怀里，哭得很悲伤：“我可怜的女儿，兜兜转转才回到家中，苦了你呀。不过，回来就好，幸好朕在闭眼之前还知道有你这么个女儿…”说到这儿，已是泣不成声。
我跟着哭，流出来的泪水不是悲伤这个皇帝，而是悲伤我与李戎。
老皇帝哭过之后，猛然下令：“来人，传朕的旨意，封卫甄为公主，恢复德姓，沿用东夷公主称号，依旧为——大瑾公主。”
“遵命。”
当初遗臣为我取这封号，看的就是东夷只剩下我一个公主，而大瑾公主有长公主的意味。德康帝依旧这样称呼我，可见他是真的重视我这个女儿，只可惜我不是卫甄，更可怕的是，这大燕已经有了一个长公主，那便是文公主，而文公主的娘亲是皇后。这样的封号，这样的我，势必注定我在皇宫中不会有好日子。
德康帝将五素宫赐给我，才刚入住进去第二日，麻烦便来了。首当其冲的是文公主，她盯着我，左看右看：“你真是卫甄？”
我堆起笑容：“姐姐安好。”
“谁是你姐姐！”文公主怒道，可见她对卫甄是没有好印象的。
我依旧笑道：“你是文公主，那便是我父皇的女儿，我亦是父皇的女儿，为何你偏不是我姐姐呢？”
文公主冷笑道：“到底是卫甄，一样的无耻！我大燕皇族血脉如此高贵，岂是你一个野丫头就可以拥有的？”
我笑：“姐姐何必为我动怒，气坏了身子，不好。”
话刚落音，殿外太监宣道：“皇后娘娘驾到。”
我心里一阵郁结，这下好了，一股脑儿的全来了。我出去迎接，没想到那所谓的皇后娘娘上来就给我一巴掌：“哪里来的野丫头，招摇撞骗？你蒙骗陛下，可蒙骗不了我。来人，将这野丫头打入宗人府！”
殿外涌进一批士兵，他们拿住我，我没有反抗，这时反抗无非给她们添把柄。她们将我关在宗人府的牢房里。
虽说是春天，可那里却阴寒的很，比起秋天来说不为过之。
我盘坐在角落里，在墙壁上画下一道痕，代表一天。我想，出不了多日，那老皇帝必然会亲自放了我，到时，我再装作深明大义一般，给老皇帝留一个好印象。
之后呢？
我自然要救李戎，要以我这大瑾公主的身份来荣耀他的身家性命。叫丞相与皇族无法迫害李氏一族。因为，这是我欠他的。
第二日，来这牢房的却是姬远。他隔着围栏，定定地看着我，良久才说：“你是阿初，还是卫甄？”
我笑了一笑：“是卫甄也是阿初。”
他便说：“你明明有机会可以逃离这些纷扰，可你却傻傻地回来了。这是座樊笼，知道吗？曾经是，而今也是。”
我低下头去，摸摸这冰冷的地面，“我只是不想欠任何人。”
他好像怒了，一把抓住围栏，声调陡然提高：“你欠谁了？你谁也不欠！就是你这般傻乎乎的性子，自以为欠了谁，可是你知不知道，既然李家要来争一分王权，那势必就有走向末路的那天！关你何事！”
我猛然抬头，不知他竟然将我动机看得如此清晰，不愧是七鬼，当真是聪明绝顶。我笑了，问他的却是：“你喜欢卫甄，对吗？”
他一愣，皱眉沉默。
我说：“你们每一个人都喜欢卫甄，那我就是卫甄，有何不好？圆你们一个梦，也补你们心中的缺憾，而今，你就当我是卫甄，曾经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的，现在就对我说吧，了你心中的遗憾。”
他怔怔地看着我，恍惚地笑了：“可惜，你不是卫甄。”说罢，转身离去。
我看着他的背影，不由得低声道：“只有你看得清我，是啊，说到底，我不是卫甄。”可有时，我真希望我就是卫甄，因为我嫉妒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