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第一百零七天,”

白玦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几个字,甩两下手中的水性笔,放在眼前仔细看看。

墨色的眸子平添一抹略带神秘的沉静和冷淡,笔芯里只剩不到半厘米的墨水高度。

笔尖悬在纸上方一点的位置,犹豫了片刻,还是落下潦草的一行字:

“依旧是暴风雪天气。”

“嗡嗡嗡——噗——”

火车的轰鸣声开始在沉寂的气氛中回荡,隔着厚重的铁皮,带着点儿模糊不清的瞬间冰冷的水汽,像是一把无形的死神镰刀,从四面八方封锁掉生路。

火车里闭目养神的人们听到这个声音,都不由自主地怔然睁开眼。

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的死寂。

这是个封闭的车厢,似乎也将世间一切的快乐与希望给抹杀了,徒留无尽蔓延的恐惧与绝望,如同黑暗里的潮水一般,将人无声地淹没。

绿皮火车的行驶速度在轰鸣声中逐渐地慢下来,白玦抹了一把玻璃窗上的水汽,却也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,偶尔有冰渣子被刮到外面的玻璃上黏住,也会很快被车厢内的温度照顾到,挥发成水滴,触手生凉。

这茫茫雪日中不知疲倦的火车,就像是雪国列车里演的一样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
但白玦知道,火车停下后不久,这车厢里面便会如窗外的冰天雪地一样,被完完全全地冰封住。

等待着第一张车票来将它‘解冻’。

哈出一口白气,车厢内部的温度已经开始在降低了。

将旁边床位上蜷缩着的人拍醒,白玦抓起一边的厚外套递给他,轻声说道:“时间到了,该起了。”

“……嗯……火车要停了?”被子里传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嗓子。

白玦凝视着窗外的雪景,似乎在车厢里也能听到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。

“嗯,这暴风雪的环境应该也不会变了。”

床上的人皱着眉头,极不情愿地磨蹭着坐起身,脸色苍白,柔软的被子半裹在身上,动作拖沓地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着。

“呀,这么冷的天气真是讨厌,搞不好还得冻死在外面,难度又增大了吗……”

白玦没有说话,雪地上反射的强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酸痛。

他收回目光,伸手替眼前的人按平了衣领上的一个小褶皱。

两人面对面地相隔很近,呼吸交错,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。

这时,随着“铛——”的一声巨响,火车停止了行进。

仿佛纪录片里原子弹大爆炸之后的无声瞬间,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。

随后,一个机械冰冷的声音从绿皮火车每一节车厢的喇叭中传出,犹如死神的宣判。

“各位旅客,您乘坐的列车已经进站,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,从指定车门下车,本次列车停留时间为七天,请不要贪恋沿路的风景,保管好车票按时返回,开启我们的下一次旅程。温馨提示:先上车后补票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,请勿尝试。最后,祝您旅途愉快......”

“......愿机会永远伴您左右。”模仿着广播念出这最后一句话,白洛川不屑地撇嘴,“这一天天的还能不能有点儿新意了?”

话音刚落,便听到一阵机械摩擦的声音,似乎是年代久远,车门略显笨重。

铁锈的‘呲呲’声有些刺耳,锈迹斑斑的火车门缓缓开启。

刺骨的风雪从外面涌进来,似乎稍不留神,就能把肉体连着灵魂都给冻成虚无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白玦上火车的第一天

“卧槽!我这是在做梦嘛,这梦也太他妈仿真了,牛逼呀兄弟......”

“我去,来了这么多新人,下个站台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。”

“这火车还他妈有完没完啊!一批死完又一批,难不成我们得永远过这种畜生一样的操蛋生活?”

“草,老子怎么知道,不想在火车上住,那下个站台你他妈直接在外面找栋房子住下来啊,别他妈再上来了,反正这里边儿没有票子也能有房,比你现世里那破出租屋强多了,就是这团团转转的邻居......可说不清楚是些个什么玩意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......”

“等等,这位大哥,我有点儿晕了,这......不是梦?”

......

白玦是有起床气的,并且这气还不算小,至少他那助理在白玦起床后的半小时内,都会处于战战兢兢的状态,生怕一个不小心,就被白玦拿来祭天了。

但半梦半醒中的大脑潜意识里,他感觉这似乎不是在他所熟悉的、可以随意发起床气的环境里。

身下的床单是布的,比家里的粗糙了不止一星半点儿。

手背挨上去摩擦两下还能感受到有细细的沙砾。

床似乎有轻微的晃动,摇晃还挺有规律的,适合长期失眠的人。

但周围的噪音也太大了一点,房间的隔音效果仿佛不太好......

等等,房间?哪个房间?

白玦猛的一睁眼,迅速翻身坐起来,脸上是一片茫然。

然后表情立刻冷冽起来。

这是哪里?

正对着的是一个小玻璃窗户,可以往上拉开的那种。

窗框上的绿色漆皮有一些已经剥落了,显露出的铁架子锈迹斑斑,感觉伸手上去抹一把就能抹下不少小铁屑下来。

窗外已然是天光大亮,能看到不断掠过的郊外田园景色,细看还能找到不少平房宅子,像是老城区胡同巷子里带着年代感的房子,青砖绿瓦,炊烟寥寥,似乎是某个村落。

这是在火车上?

白玦立刻弄明白了目前所在的地方。

可是他分明记得前一天晚上结束视频会议之后,虽然为了放松神经,喝了点红酒,有些醉了......

但确确实实是在家里的卧室睡的啊,怎么一觉醒来会换了个地方?

还是在火车上。

要说是谁的恶作剧或是报复绑架之类的,也不可能搞个这么大的工程吧。

再说了,他的警觉性也不至于差到被人搬来搬去还睡得像死猪一样。

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,白玦眉头微蹙,翻身下床,慢慢打量着他所在的这个房间。

房间很小,大概只有几平米,两侧靠墙分别放着一张勉强能睡一个成年人的单人床。

手放在床上边儿晃两下还能听到铁杆的“咯吱咯吱”声儿。

床上的被子仿佛是行军被那种,但似乎是使用的次数太多了,那军绿色都有些发灰。

房间顶上吊着老式的铁片吊扇,即使是蒙着一层灰,也能看到那扇片儿都已经变色了。

实在是年代久远。

这是白玦心里唯一的想法。

除此之外房间里便没有更多的物件儿了。

看着四面已经掉了大半墙皮的墙壁,白玦觉得这里面似乎也不应该再有什么现代点儿的东西。

不搭。

幸运的是房间里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,也不像是许久不住人的那种冷清。

窗户虽然破旧,但窗户上那玻璃看上去倒也干净,阳光透进来,在两张床中间的缝隙里印出一小块儿光斑。

没什么可看的了,白玦转动门把手,慢慢踏出去。

门外的陈设倒是和他预想的差不多。

和一般的火车一样,开门对面是窗户,两侧都是房门紧闭的房间,初步估计有十几个。

往车厢前面走,走到宽敞地方,便没有单独的房间了。

两侧都是对坐的皮沙发,每对儿中间还有一张小的木质方桌,方桌是红木的,上面摆着一模一样的灯,像是民国时期老上海的拉线绿台灯。

皮沙发上或站或坐着一群人,在激烈地说着什么,似乎没人注意到他。

白玦想得有些不着边际。

得,外边儿看起来还挺正常,不仅正常,还挺有质感的,走的还是当下最潮流的复古风,那皮沙发也没见着哪儿有个洞,木桌也并没有哪张缺了个腿儿。

他知道的单是沙发桌子那皮质那木质,几乎都能进拍卖所了。

还不愁没人抢。

那为什么就他的房间是如此的‘做旧’呢?

墙皮还大块大块地掉。

这是搞差别待遇还是阶级歧视啊?

“嘿,帅哥,你也是新来的?”旁边冷不伶仃地响起一个女声。

白玦有些疑惑地偏头,没人。

再低头,哦,人在下边儿。

“靠,你侮辱我!有你这么转头的吗?你就不能直接转向声音来处的右下方!还非得连转两次,你是机器人吗?”

说话的女生有张娃娃脸,白嫩白嫩的,这时候气鼓鼓的看起来更像个包子或者馒头什么的。

偏偏有着一头成熟的大波浪卷儿,细看还挑染了几绺深蓝色。

年龄应该是在高中生往上了,就是个子矮了点儿。

白玦没有说话,也怪他刚醒就面对这样诡异的场面多少有点不适应,没反应过来身边有人。

“这肯定不怪我矮,是你这家伙太目中无人了,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无视别人了我告诉你,这地方可是真刀真枪看实力的,”女生说,“像你这种小白脸儿,肯定活不过......”

白玦低头瞥了她一眼,目光相交的瞬间,司绮瞬间感觉心里一紧,有些发慌,话音也戛然而止。

白玦把眼神移开后,她又很快地反应过来,脸上的表情万分复杂。

就这么轻而易举得被震慑住也显得太没有面子了!

但那眼神带来的后劲儿也不小,像猝不及防看到黑暗里结冰的海面,又像夹带着冰刀的寒风。

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被他残忍无情地弄死在这儿。

这是个危险又冷漠的人,司绮在心里下了初定论。

“什么眼神儿啊?吓唬我啊?我可是被吓大的......”音量低五个度的嘟囔是她最后的倔强!

“我没有目中无人,是你站在了我的视线盲区,”白玦淡定地说,“况且......你也确实矮。”

“......我靠!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......”司绮郁闷地说,又碍于心里残存的畏惧不敢反击,再说了,似乎人家也没有说错......

“你们在编什么鬼故事!我不相信!我要回去,列车长呢?乘务员呢?给我出来!”

“......呜呜呜,你们到底是谁啊?放过我吧,你们放了我......放了我,我爸爸会给你们钱的!我爸爸很有钱!你们放我回去吧......”

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?我手机呢?你们还拿了我的手机!你们到底想干什么!”

“......操,这批人怎么这么麻烦!”

“喂哥们,”娃娃脸女生司绮扯了扯白玦的袖子,“你也是新来的呀,初入陌生的地方,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?太冷静了点儿吧,你不怕吗?”

白玦默默地把袖子扯出来,说道:“怕有什么用?先搞清楚情况再说。”

司绮啧了一声,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,摇头晃脑地说:“牛逼牛逼,佩服佩服,是个大佬,对了,我叫司绮,你......”

“白玦。”

话音刚落,人群中就传出来一声闷响,还伴随着刺耳的哭骂声和尖叫声。

“都说了几百遍这他妈不关老子的事!你抓着我有个屁用!”

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指着已经倒在地上的一个女人骂道,手背上还有条血杠子。

“真他妈晦气,被个快死的女人给搞条口子......”

白玦皱眉,快死的女人?

听到这话,那女人也吓得顾不上哭了,满脸惊惧,拼命抓住男人的裤管,语无伦次地问:“......什么意思?你在说什么......什么要死的?谁啊——谁要杀我......不要......救命!谁来救救我......”

男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拥有更多信息的优越感,俯视着地板上已经快被吓疯了的人,满脸横肉,笑得一脸残忍,故意放慢了语速,一字一句都像一把把利刃。

“当然快死了,火车就要进站了,得不到车票,你会死得很惨的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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