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妻子点了点头,说道:“愿意走的都已经安排妥当。只那些家生奴仆,怎么说也不愿意离开。”

松风拍了拍她的手,走过去,那些家生奴仆整齐的跪成一排。松风见状,忽然跪到了他们的对面,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,说道:“今生今世,是我松风对不起大家了。你们留下,便是随我一死的结局。若现在有谁想走,松风必定奉上路资,保你们平安出城。”

那些奴仆也都急忙磕头还礼,口里说着:“我们生是老爷的人,死是老爷的鬼。”

松风一时间老泪纵横。他戎马一生,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过,也栽过跟头,这一次,他回首前事,却忽然顿悟了萧子怿的心态。浮浮沉沉的人生,起起落落的地位,虚虚妄妄的名利,到了最后,却只有这一条命,这一个家,才是最真的。而自己,为了这些糊涂虚妄之事,却要将整个家族牵连进来。

虽然暗答应过,只要他兑现承诺,便保他九族平安。可是,萧子恒的脾气,如今已经霸道异常,他拿自己开刀,不过是杀一儆百,松风真的不放心。

松风越想越明白,忽然间恍然大悟,他连连说道:“主上,是老臣糊涂了啊!是老臣糊涂!”边说边磕着头,直到额头都磕破了。

松风的老妻见状,急忙将他扶起,哭着说:“老爷,你这是做什么?你不是说过,做人讲究的就是风骨。我们即便是败了,要死,也要有风骨。”

松风闻言,拍了拍妻子的手,说道:“终究是我对不起你,你跟了握一辈子,却落得这个结果。”

松风的妻子一笑,说道:“人生如梦幻泡影,生又何欢,死亦何苦?老爷却这般执着。”

松风知道妻子是安慰自己,擦了擦眼泪,与妻子颤巍巍的走进了房里。

熟悉的水沉,暗香盈盈,缭绕着整个房间,他的三个儿子,整齐的跪在房间里,个个眼圈通红,却没有落一滴泪。

松风摸了摸他们的头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是爹,对不起你们了。”

老大摇了摇头,咬牙说道:“没有爹,便没有我们。儿子不过是尽孝是应该的。”

松风闻言,老怀大慰,忽然瞥见老三的衣襟上血迹斑斑,忍不住问道:“怎么沾染上这些血来?”

老三抬头看着松风,眼眶越发红了,他别开头,却不再说话。

松风诧异,问:“老大。你来说。”

松老大低着头,过了半天才道:“弟妹她,她惧火,故而,求三弟先杀了她。”

松风闻言,大退了几步,一脸悲痛之色,然后一拍大腿,终于嚎啕大哭起来:“是我作孽,是我作孽的报应啊——只是,我儿何辜,我这些儿媳家仆又何辜啊——天啊——”

哭声苍凉而凄厉,众人闻言,都落下泪来。

松风哭得累了,终于渐渐迷糊的睡了过去。夜色,便在他熟睡之中悄悄来临。

三更鼓过,秋风在夜里越发肆意起来。忽然在寂静的夜传来噼啪一声响,紧接着,燃起了一缕火光,风声猎猎,火光随即冲天而起,仿佛将洛西国都的大半个天空都燃了起来。

萧子恒站在皇城最高处,看着那一团火焰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果然,松风以这样的决绝向自己抗议,向萧子怿表了忠心。

原本,萧子恒还期望着,松风今夜会来觐见,求自己饶他一命。平心而论,松风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士。只是,萧子恒没有想到,萧子怿不过多年前救他一命,他便如此忠心耿耿。萧子怿救他,简直就是举手之劳,仿佛救起一只落水的蝴蝶般轻而易举。多年后,这只蝴蝶,却扑火以报萧子怿当年恩。

萧子恒想着,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。

青莲爬在萧子恒身后的石头上睡着了,夜风泠泠,她渐渐醒转,抬头一看,见一团火光冲天而起。急忙爬起来走到萧子恒身边,轻轻握住萧子恒的手问道:“着火了?”

萧子恒点了点头。

“怎么平白无故的着这么大的火?”

萧子恒道:“那火,是让我和萧子怿看的。”

青莲疑惑的问道:“萧子怿?”

萧子恒点了点头,说道:“他是我哥。”

青莲越发一头雾水的问道:“为什么这火是给你们兄弟看的?”

萧子恒回头看着青莲一张纯洁无辜的脸,忽然将她一把抱在怀里,说道:“这些事情,你不要管,免得污了你的耳朵。”

青莲嘴上道:“我不管,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。我要你开心。”

眉眼间却满是不屑,萧氏兄弟,终于开始正面交锋了吗?这到是个好机会。青莲,我便让你喜欢的两个男人自相残杀,你看可好?

青莲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,又强忍着笑意,憋得整个身躯都微微有些颤抖。

萧子恒察觉,将青莲推开,看着她的脸问道:“怎么了?抖得这么厉害?可是冷?”

青莲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觉得你很悲伤,所以我也难受。为什么我在你身边,你却还是这么不开心。我要怎么做才好?”

萧子恒瞬间觉得一阵窝心的温暖,他将青莲抱在怀里,说道:“小傻瓜,有你在,我就满足了。”

青莲双手紧紧抱着萧子恒,只觉得他浑身都是冰凉。

路南屏,这样就让你惊心动魄了吗?更精彩的,还在后面呢。

青莲越想越开心,每折磨萧子恒一次,她都觉得朝目标买进了一步。可是,每折磨他一次,看见他痛苦的脸,却又觉得将这样一个同病相怜的人逼到这个地步,她有些不忍。

可是,一想到泷,她就忍不住下狠手。成为泷的妻子,是她唯一的目的。

松风府上的火,将整个洛西国都都震动了,那些官员个个披衣而起,惶惶的揣度起自己的未来。

无命蹲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,亲眼目睹了松风将所有人聚集到了一个房间,然后命人将火油泼满了整个府邸,他将房门关紧,从内部点燃了火。火焰迅速将所有人闷昏,或许,这也是松风的意图,在昏迷中死去,总是好过清醒的面对和等待死亡。

无命看着那一场火逐渐从一个房间蔓延,渐渐将整个府邸吞没,到现在,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,却不见任何人来扑火。

萧子恒,果然是铁了心了。无命忽然觉得无趣,他再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松风的府邸,终于折转身走了,他还需要回去向暗复命,这个男人,谨慎到像个女人,事无巨细,都要一一算计。

而在无命看来,目睹的这一切,不过就是一次任务。他用任务来换钱,天经地义。不存在忠心于谁,只有喜欢与讨厌。

萧子怿坐在院子里,哀叹了一声,说道:“松风,他原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。护他一家周全,我还能做到。”

暗站在萧子怿背后,安慰道:“这是他自己选的路。”

暗说这句话的时候,语气有些古怪,松风,其实是被他亲自逼上了这条绝路。

若是主上救下他一下老小,那么,主上永远不可能过上他梦寐以求的生活,只会陷入和萧子恒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之中。只有用松风的决绝,才能表明萧子怿归隐的决心。

可惜,他的苦心,却只换来了萧子恒的误会,误会了松风是忠于萧子怿,和自己抗争到底。很多时候,人总该犯自以为是的错误,总是以为才度了别人的心思,其实,却仅仅只是摸了点儿皮毛罢了。

萧子怿沉默了一会儿,问道:“他的孙儿,都安置妥当了?”

暗点了点头,说道:“老庄高兴得很,他不会生,现在正好,多了两个胖儿子。”

萧子怿点了点头,说道:“那再好不过了。”想了想,又问道:“其余的官员,让他们干好本职,拿着一份俸禄,求个平安吧。”

暗嗯了一声,说道:“就看他,是否会手下留情了。”

萧子怿愣了愣,说道:“应该会的。”

暗却不以为然,对于萧子恒,他亲眼目睹了他的转变,在那把龙椅上坐久了,不知不觉便习惯了别人的服从,倘若有人反抗,必定会龙颜大怒。萧子恒的权威,如今,也已经到了不容人挑战的地步了。何况,他少年得志,是何等年轻,热血澎湃的王。要他对萧子怿旧部手下留情?简直是异想天开。

然而,那些官员,从跟随萧子怿之日起,便将自己的所有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萧子怿,如今,也只能是自认倒霉。自己选的路,总要自己去承担后果的。

果然,第二日一早,早朝之上,九门提督和大理寺卿,同时汇报了松风畏罪自杀的事情。朝堂上立刻哗然一片。

松风死得干净,一把火将所有的东西都毁了。那些和他过从甚密的官员,都安了不少心,此刻,见萧子恒森然的脸,一颗心却又提了老高,惶恐的看着萧子恒,等待着他的雷霆之怒。

按道理,松风一死,所有东西查无实据,应该不会牵连甚广才对。可是,天威难测,众人只能站在哪里,等待。除了等待,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。

大理寺卿,原本就是萧子恒的人,此刻站出来说:“松风畏罪自杀,一把火将证据统统烧光。不过,好在臣平日就已经收集了不少的证据。松风所犯种种,并非一人之力,尚有其他官员牵涉其中。”他此话一出,那些心头有鬼的人,头都越发的低了下去。

萧子恒冷冷扫过这些人,在想着,是否就此停住。可是,他不甘心,也不放心,他的身边,有别人的耳目,实在是一件太让他讨厌的事情。

于是,他淡淡开口道:“哦?还有什么证据?牵涉到那些人?”

大理寺卿立刻站出来说道:“还有兵部侍郎两人,钦天监副监两人,吏部,礼部,兵部,工部,都有牵涉。”

萧子恒用力一拍龙椅,说道:“住口!”

众臣立刻噤若寒蝉,跪伏在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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