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日子就算平淡。也好过现在。每天尔虞我诈,时时警惕小心。”萧子怿淡淡的说。

“是啊。没有权利,没有挣扎。没有太多的选择,我们就总是会获得心理的宁静。”

“太多选择。呵呵——你说得真好。”萧子怿感慨,是啊,自己就是因为有太多的选择,而欲望又那么多,才会这么痛苦。

他真的需要好好正视自己的内心,真正在乎的是什么。该放开的,都放开吧,否则一路行来,背负太多,已经不堪负重了。

“萧子恒。”萧子怿忽然开口,“有个东西,我其实早就想给你了。”

萧子恒回头看着他,“什么东西?”

萧子怿从枕头下抽出一封明黄的诏书,“你看看。”

萧子恒疑惑的接过,心里却又翻腾起来,会是父皇的遗诏吗?

难道真如松风所言,萧子怿,真的抢夺了自己的皇位?他拿着诏书,抬眼看向萧子怿。却见他目光中满含着温暖的笑意。

萧子恒展开诏书,首先落目在那方印玺之上。

是萧子怿的新印,这让萧子恒狂跳的心,冷静了不少。

他逐字望去,却又心惊肉跳起来。

全文看完,他嗖的一声站起来,“不可以!”

随即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,又补充道:“你怎么总是自以为是的替我做主?我不同意你这个做法。”

萧子怿温柔的看着萧子恒,“我已想明白了,我在乎的,其实只有路南屏。”

说完,看向萧子恒,“你就成全我吧。”

他的目光满是哀伤,令萧子恒不禁别开了脸。

“你怎么可以将洛西国弃之不顾?”萧子恒闷声说道:“洛西国是你的责任。”

“我累了。”

萧子怿仰躺回床榻之上,“儿时,我为父皇的赞赏而活,青年,我为了自己的仇恨而活,现在,我累了,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,没有责任,只是由心而发。”

“你这个懦夫!你不要忘记,你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。”

“洛西国,是他亲手托付给你的。”

“现在你和我说你想为自己活,那么,你置洛西国上上下下的百姓于何地?”

“我相信你。”萧子怿望着萧子恒笑着,“我相信你会让洛西国上下的百姓都吃饱穿暖。”

“你太高看我了。”萧子恒说完,又坐回了地上。

那封可以瞬间让他获得无上荣光和权利的诏书,却被他弃在一旁。

俩人一上一下,一时无话。

过了许久,三更的更鼓在夜色里弥漫开来。

萧子怿才淡淡道:“你可想好了?”

“再想几百遍,我也还是不会同意的。”

“唉——你就当我死了,这是我的遗愿也不行吗?”

“哼。”

萧子怿叹了口气,“我累了,你也去休息吧。”

萧子恒站起来,望着萧子怿道:“这件事,你想也别想。我不会同意的。”说完,大踏步的走了。

他刚走没一会儿,碧落从屋外蹿了进来,立刻跪在地上:“主上,难道真的要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?”

萧子怿侧头看着他清秀的脸庞,“你觉得不值?”

碧落咬着牙,却道:“我不知道什么是值得,什么是不值得。”

“我只知道,主上到哪儿,我便跟到哪儿。”

“若主上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,那么碧落就随主上浪迹天涯。”

“若主上想要拥有那把王座,那么,碧落就算是粉身碎骨,也一定为主上达成愿望。”

萧子怿看着这个忠心耿耿却异常年轻的脸庞,忽然笑了起来,“起来吧,去把腾蛇他们叫来。”

没一会儿,腾蛇,干将,莫邪和碧落,整齐的站在了萧子怿的房里。

“我意已决,会留在夷族,寻找路南屏。”

“洛西国之事,我已下诏,将王位禅让给了萧子恒。”

“主上?”除了碧落,其余人都惊讶不止,才说完,立刻齐齐跪了下去:“主上三思。”

“你们都起来,看看你们,个个久历江湖,反而还不如碧落看得开。”说完,笑了起来,“这件事情,我已经考虑过很久了。

你们不必再说。我只是想问你们一句,你们是随我浪迹江湖,还是想随萧子恒回洛西国。”

“我等誓死追随主上。”

“很好。那么,干将,莫邪,你们去准备一下,我们今夜就走。免得萧子恒不肯回国。”说完,又看着碧落,“碧落你去照看黄泉。”

然后看着腾蛇,“我不大舒服,你便陪着我吧。”

几人令命,各自操办起来。

腾蛇走到萧子怿身边,表情异常沉重,张口欲言,却还是忍了又忍。

“有什么话就说。”萧子怿起身,又剧烈的咳嗽起来。

“主上宅心仁厚,可以包容萧子恒,可是却不知道萧子恒是否能够容得了主上,我只担心此一去,萧子恒便会派大批人来围堵,毕竟,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。”

萧子怿靠着腾蛇,望着远处,过了很久才说:“你说的这些,我何尝不知道?只是此刻,在我心中,路南屏却更重要。”

腾蛇听见,为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。

萧子怿还是听见了,他轻轻一笑,“我知道,你们对我如此偏爱路南屏,多颇有微词。”

“说句主上不爱听的话,为了一个女人,主上实在是不值得。”

“这个,我自己知道。如今,我有一事求你,你可愿意答应我?”萧子怿认真的问。

“为主上,肝脑涂地,在所不辞。”

“好。我要你......”萧子怿示意腾蛇附耳过来,在他耳边一阵私语。

腾蛇的脸色,随着萧子怿的话,渐渐变了,夹杂着喜悦,激动和一丝极淡极淡的哀伤。

“好好做。”萧子怿看着腾蛇,一双眼,晶晶发亮。

“主上——”腾蛇跪倒在地,声音竟然充满哽咽。

“去吧,萧子恒,便交给你了。”

腾蛇砰砰砰磕了三个头,深深的看了萧子怿一眼,萧子怿温润的微笑着望着他。

腾蛇一转身,脚步略带虚浮,刚一迈出门,便没命的跑了起来。

干将和莫邪准备妥当,碧落也已经将黄泉安置好。

三人来到萧子怿跟前,却看见他已经穿戴妥当,扶着墙不住的咳嗽着。

这一次的伤,已经伤及五脏,又因为在翠篁殿受冷气所袭,便落下了咳嗽的毛病。

碧落扶住萧子怿,萧子怿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诏书,吩咐道:“走吧。”

车轱辘的声音在幽深的夜里越发明显。碧落这才注意到腾蛇不见了,他对身边的干将道:“腾蛇呢?”

干将想了想,“没见。”

“怎么搞的?他竟然会迟到?”

“这怎么可能?”莫邪反对,“腾蛇向来自律,谁会迟到,也不可能是他。”

萧子怿在车内听见,淡淡说了一句:“我让腾蛇跟着萧子恒去了。”

干将三人相视一眼,都噤了声。过了一会儿,料想着萧子怿可能已经睡了,碧落小声嘀咕一句:“他不会是自己要跟着萧子恒的吧?”

天空一澄如洗,唯有几片淡得如同哀伤的云,相互拉扯着在天空缓慢移动。

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儿人声。所有的人,都惊惶的躲在家中。

在秋风里,一处白墙青瓦的院子内,忽然发出一声若困兽的哀嚎声。

隔壁的孩子闻声亦哇哇哭闹起来。

腾蛇拿着那诏书,安静的站在萧子恒身后。此时的他,悲痛欲绝,跪在地上不住捶打着青石的地面。苔藓附着在他的手上,渐渐和着他的血,变成了墨绿色。

他悲痛的耸动着双肩,显出无限的哀伤来。

腾蛇却只冷冷看着,他不止一次想要杀了萧子恒。奈何主上总是包庇偏袒,不许让他们动他半分。

过了一会儿,他才听见萧子恒问:“大哥去了哪儿?”

腾蛇眼里闪过一丝寒芒,“不知道。”

萧子恒转身望着他:“你不知道?”

“我为什么要知道?”腾蛇反问。他感觉到萧子恒的试探,这让他心中的不平,越发明显的占据了他的情绪。

“他根本没有必要这样。皇位,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他争。”

腾蛇想了想,“或许做为兄长,他以为,这才是你们彼此都最好的归宿。”

萧子恒站起身来,望着远处,“是啊。他说,他只是想要自由的生活。”

腾蛇走过去,将诏书交到萧子恒手中,然后跪了下去,“请皇上即刻回国。”

萧子恒望着腾蛇,“将军认为,我能胜任?”

腾蛇低着头道:“能。”

“我像一个人静静。”

“属下告退。”

院子,又恢复了宁静。萧子恒独坐在院子中,唇边浮了丝笑。他展开手中的诏书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

萧子怿,你最终还是被我骗了!萧子恒想起昨晚那场戏,又冷哼一声。

萧子怿,你当只有我的母妃做了手脚吗?你的母后难道就真的清清白白?若她真是如此清白,为何她要带兵出征,一次又一次,用那么高的军功来压制父皇,来讨百姓和朝臣们的欢心。

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。她又居心何在?她不过就是想让自己频繁出现在大家的眼前,将她的儿子,也笼罩在这层光环之下。

她又何尝没有半分私心?

萧子恒想着,将诏书认真收好。如今,是萧子怿你自寻死路,可怪不得我。

他想着,叫了一声,立刻有奴仆进来。

“传陈疑副将。”

夷族王扫着地,他整日里,出了扫地便是劈柴。

简单的生活,也渐渐消磨了他心中的恨意。他忽然发现,其实生活里还有更多更美好的事情。

他过去的生活,是如此狭隘。他毕生所求,不过如佛龛中的尘烟,转眼即逝。

他永远追求着完美,然而,他却将自己困在了这样一个完美的局里。

他以为,人与人之见的关系永远都是他看到的那样丑陋和残忍。

父皇和母后,朝臣和父皇,泷和他,永远都是在尔虞我诈之中算计着,大家如履薄冰,步步为营,却又乐此不疲。

而他,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想改变,却无从改变,像一只作茧自缚的蝉,永远也脱不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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